我遇见沈星植，是在1935年的某个夏日午后。

那天我同往常一样去河边洗衣服，流水潺潺，我玩心大起，脱了鞋将脚浸在溪水里晃来晃去，粼粼波光在她脚踝处散开又重聚。

我正玩得开心，耳边冷不防响起一个男声：“姑娘，请问族长家怎么走？”

我吓了一跳，慌乱间几乎失足跌进河里，幸得那位年轻男子扶了一把，才勉强站稳。

我手忙脚乱穿上鞋，趁此机会细细打量面前的男子。他眼角眉梢透着一股温和的固执，身着时兴的西装皮鞋，一看就知道不是本地人。

或许是我望着他的时间太过长了，他也将探寻的目光落在我身上。

突如其来的对视让我红了脸，我低下头去，勉强定住心神答道：“族长现在应当是在祠堂呢，先生随我来吧。”

我们一前一后走在古旧的青石板路上，我手腕上系着的银铃随着步伐摇晃出清脆的声响，伴着他沉稳的脚步声，意外有些好听。

闲聊中，我得知沈星植家和族长家颇有些亲戚关系，此番，他也是被叫来给学堂里的孩子们上几天课的。

又穿过几条小巷，我停了下来：“沈先生，沿着这条巷子往前走就能看见祠堂，我就不过去了。”

他同我颔首道谢，而后径自向前走去，我站在原地目送着他，直到他的背影拐过巷口消失不见，才转身步伐轻快的往回走。

不知道为什么，我对这个初次见面的外乡人，有种没来由的亲切。

我再见到沈星植，是在七天之后。

那天清河里有件大事，族长下令，要把一位试图与戏子私奔的寡妇沉塘。沈星植来的那天，族长和一群人在祠堂开会，就是为了这事。

按规矩，沉塘时各家都要在场，我也不例外。

我挤在人群中，看到那位被关在竹笼里的女子。

女子头发蓬乱，衣衫褴褛，眼神却是锐利的：“你们杀了我吧！我死了不要紧，反正你们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狼，早晚要遭报应的！”

那不是一个将死者该有的眼神。

周围议论声乍起，纷纷乱乱，可隐约还是能辨清的，无非是说，这女子怎么这样不知检点，到现在也不悔改。

我看得手脚冰凉。我与那女子素来没什么交集，但也是听说过的，一个从小被一户人家当童养媳养着的可怜人，后来那家的儿子死了，还逼着她和一个牌位结婚。她跑也是应当的，只可惜，她没有跑掉。

我觉得很悲哀，也很恐惧，或许某一日，我会不会也像这个女子一样，因为一些不应该的罪名死去。

有那么一刻，我想冲出人群，拦在那女子前面，大声说她不应该死，可双脚像是钉在了地面上，动不了。

然而有人替我那样做了。

沈星植忽然冲了出来，拨开人群站到那女子前面，文雅的脸因为气愤而微微扭曲，以一人对峙着无数人。

“你们在干什么！你们没有权利决定别人的生死！”

族长脸色变了变，沈星植虽然是他表侄，但到底是外人，没资格来这样的场合。

他用眼神示意沈星植赶紧走，沈星植不肯，蹲下身就要去解开竹笼上的绳子。

族长眼神一凛，吩咐人上前把他拖走，另一边派人赶紧把那女子沉塘，免得横生事端。

笼子上绑了石块，扔进河里只冒了几个水泡就沉下去了，水面平静无波，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。

我偷偷回头看被按在地上的沈星植，他的眼神从震惊到灰败，终于放弃了挣扎。

他是大家庭长大的小孩，从小接受的是西式教育，如今亲眼见证这样的事情，大概是难以接受的。